这人臣之路,已算开局不错。只愿你对她亦疼惜有加,让她这皇甫大娘子,做得舒心些。
韦皋一边思量,一边慢慢下了龙尾道,绕过翔銮阁前的钟楼,往大明宫的左金吾仗院走去。他外放陇州前,供职御史台,出入禁中也是日常。当初的八品御史,成为如今三品官阶的金吾卫将军,韦皋摩拳擦掌的兴奋之情稍稍平息后,又未免有些惴惴。
他想起自己的岳父张延赏,四十岁便官拜三品御史大夫,成为台院、殿院、察院的首宰,却因不肯配合当时的权相元载陷害无罪之臣,而被外放外州,直到元载倒台,仕途才出现转机。
眼下,文臣集团,有李泌领衔,御前或许能清明一些。但长安城内外的武将,可不止他韦皋统帅的金吾卫那么简单。
……
马蹄哒哒。
出了大明宫丹凤门,过了皇城与朱雀大街,他们沿着金光门大街一路向西,终于赶在坊禁前,进入了怀德坊。
这是宋若清在长安苦读、准备春闱赴考时租住的宅子,也是泾原兵变后,王叔文和阿眉带着小皇孙李淳藏身的所在。
今日在含元殿前,皇甫夫妇二人刚一相见,皇甫珩就告诉宋若昭,自己在长安准备迎接銮驾的时日里,也前来怀德坊,将屋子收拾过。
“若清的遗物,我已规整在一处,屋子如今也可住人。但你要是不愿,今夜我们自可找一间城内的客邸安置。”
自梁州一路行来,若昭想象过无数次和丈夫重复的场面。她首先当然是期待,其次却是惶恐,离大明宫越近,就越胆怯似的。在她身上,发生过的伤恸经历,在慢慢平息后,又要因见到丈夫必须诉说,而再次浮涌上来。
况且,早在皇甫珩离开奉天城去萧关接收吐蕃军时,她就能感觉到他们夫妻之间有些意见相左。倘若不是得知她身怀有孕,丈夫的态度或许还会冷上三分。
她纵然坚强,到底有些不安,不知见到皇甫珩时,是否会有令人失望的气氛。
好在上天还是垂怜她的。
丈夫探身在马车窗外,握着她的双手,那掌心传来的暖热温度,以及断续却体贴的话语,所营造的并无疏离感的体贴气氛,令她一下子惊喜得难以置信。
“不去客栈,我们回家多好。”若昭轻声道。
怀德坊的宅门前,皇甫珩先将马牵进去拴了,又出来,与那仆妇郭媪一同搬运行李。
若昭驻足在门槛处,抚摸着那扇木门。那日黄昏,皇甫珩来护送皇孙李淳逃离长安时,隔着木门唤的那一声“若昭”,那种后来无数次在孤独时回忆起的砰然心动的感觉,若昭视若珍宝。
若昭和仆妇郭媪,都无甚么繁复的随身家当,倒是萧妃赏了些丝帛织物、衣袍被褥。萧妃甚至细心到,还让若昭带出了一屉宫中御馔的食盒。
忙碌了约两柱香的功夫,主仆三人便在院中石桌上,将晚膳用了,准备歇息。
郭媪是个勤快又熟练的仆妇,很快生了火灶、烧了热水,等着主人示下。
若昭走过去,执了她的手道“我来伺候阿郎就好,你且先休息去。过得几日,若朝廷定了阿郎的去处,确是留在长安,咱们去人口市买两个女娃子来。”
忽又觉得自己有些想当然,忙越发和缓了口吻道“若你要回陇州,我们也自会为你去办过所文书,盘缠之事,更无须担心。”
郭媪忙放下水盆,低头禀道“大娘子,老奴得了好大的造化,才被韦节下送来服侍您。老奴在陇州哪里还有什么亲人家口,大娘子便让老奴,从此以后跟了您吧。”
这正和若昭的心意。郭媪在她最危险而哀戚的日子里,陪伴照料过她,虽然一个是官妻,一个是奴籍,但若昭实已从这慈蔼的老妇身上,感受到了仿如来自母亲般的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