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哲干脆又陷入缄默。
若昭忽然想到一事,又道:“对了文哲,你从不喝酒,为何?”
何文哲的目光没有从校场方向撤回来,他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却到底开了口:“夫人,我家本是昭武九姓中人,归附大唐后,家祖入质西京,繁衍子嗣。大唐善待吾家,安史之乱中,我的父辈叔伯,万里赴戎机、加入朔方军。大历年间,我阿爷正在朔方军老将史抗帐下。那年吐蕃军十万人马寇泾原、邠宁,郭公子仪派朔方军救援,史抗却大意轻敌,在占地营中置酒豪饮,酩酊大醉后命守军撤去拒马枪,凌晨贸然出击蕃营,终得惨败,将士死伤十之,我阿爷也战死在那日。”
何文哲绞绕着手中的马鞭,但从他缓慢而有条理的叙述中,若昭知道,他只是痛定思痛,并未哀伤失控。
“夫人,我阿爷的灵柩回到京都时,我虽才四五岁年纪,却记得分明。阿母按照我们何国人的习俗,办完阿爷的丧仪后,告诉我,朝廷许我这样的子弟,进国子监。她命我好生读书,莫再从军。”
“文哲,”若昭微微叹口气道,“酒不醉人,人自醉。你阿爷固然是不幸遇到了一位刚愎自用的昏聩上将,但更多的时候,一个人是否能清醒行路,与遇到怎样的上官,未必有关。”
何文哲转过目光,不再躲闪地望着若昭:“夫人,您在说什么?”
若昭苦笑地挥挥手:“走吧,出城。”
……
眼前的热闹景象,令郁郁寡欢的胡人将领何文哲,多少也提起了些兴致。
毕竟,这太像一个微缩版的长安城西市了,容易唤起何文哲的思乡之情。
众多的双峰驼挤在一起,仿佛绵延的沙丘。但真正的沙丘,是荒芜贫瘠的,而此处的沙丘上下,都铺展了琳琅的货物,洋溢着阜康喜乐的气氛。
何文哲虽一身窄袖短袍的皂白常服,胸背上仍罩着牛皮轻甲,加上神态严肃,显是军中将领的气派。他行走于集市中,亦有过往女郎爱慕的目光投来,他却浑无轻佻的回敬。
“明宪若跟了这般男子,该多好。”
若昭不无凄凉地想。
她眼前又浮现出胡姬塔娜流着泪的模样。“夫人,高郎对我说过,你只须知晓,并不是所有的男子,都如普王那般。”
若昭很快止住了自己驰骋的神思。
她看到了那几顶宽大的帐篷。
或许寒酸者对于富庶者总是又妒嫉又卑怯的,帐篷的扎营之处虽然位置优越,周遭却仍被空出了一小圈土地,未被小商小贩见缝插针地占据。
“应该就是回纥故人的商队,我去谢谢那位大方的商队主人。”若昭道。
迎接他们的是惊喜中又透着在商言商意味的热情。
但与那表情过于夸张生动的肥胖回商葛撒力相比,更引发何文哲注意的,是他身边戴着头巾的回纥女子。
何文哲知道,如今的回纥国内亦有许多粟特胡,这回女从头巾里露出的眼睛是蓝色的,不稀奇。
只是,何文哲总觉得,曾在哪里见过她,却又说不上来。
“请允许我的长姊陪夫人进帐挑选我们的宝玉和衣饰。”葛撒力谦卑而诚挚地发出邀请。
他又转向何文哲:“将军,仆下带您看看我们的马匹和匕首?”
不待何文哲表态,宋若昭已和气地还礼,对葛撒力道:“听家中阿郎说,你的商队里还有安西军的后裔?正巧,这位何将军,祖辈也在西域生活。”
葛撒力闻言,忙大声招呼正盘点货物的两个青壮唐人过来,一面又邀何文哲在帐前凉风习习的树下坐了,忙前忙后地为他端上吃食。
何文哲虽未推辞拒绝,一对鹰似的眼睛却追着宋若昭和桃叶,见主仆二人由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