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难的是一辈子作(1 / 12)

作女 张抗抗. 15929 字 6个月前

那个初秋的清晨,看起来跟平日没有什么区别。从复外大街由西往东行,能一眼望到京城正东的远天尽头,徜徉着一抹浅紫几片翡红的彩云。头顶的天幕呈现出一种朦胧的银灰色,黑夜沉闷的深蓝已一点点褪去,柔亮的蔚蓝正渐渐显影;第一线阳光尚未穿透秋之爽晴到达地面,在夜与昼的交接时刻,天空的颜色微妙得令人怜爱:那是一种生鸡蛋清的质感,就像一块谓之“蛋清地”的巨大美玉,悬在这一角天上。

那个清晨是从凌晨开始的。过了子夜以后,玉渊潭公园紧闭的东大门悄然开启,平日里夜半无人的留香园,开始有幢幢人影频频晃动,匆匆进出。有人听见了汽车低沉的马达声,搬运货物的杂乱脚步声、叮叮当当的敲击声还有叽叽咕咕的说话声……这些声音很容易被人误解成昨夜的玉渊潭发生了一起非比寻常的案件。

那个清晨实际上从前一天傍晚净园以后就开始了。趁着天光未尽,那些该摆放的该悬挂的该装置的东西,都已早早地运抵现场并一一到位。当太阳在地球转了一个圈儿又回来的时候,最后一件等待使用的道具,就将是阳光本身了。

天大亮的时候,早起遛弯儿的闲人,发现公园大门通往水闸的林阴路,设立了临时禁行的标记。道路正中间,挂起了一条宽宽的横幅——与以往那些千篇一律的大红色横幅不同的是,这条横幅是翠绿色的,上面有金黄色的大字,大字的每一点每一撇,都是水滴的形状。那横幅上的大字写着:

《天琛之晨——我是我自己》

树下有竖着的pvs牌子,一行小字:天琛公司大型公益广告活动。

时间:9月10日—12日,(双休日及周一)每天早晨8:00—10:00

这个被限定了的、短促的时间有些令人费解,就像观看流星雨或是月全食,给人不可重复不可再现的紧迫感。此刻离8点还有一个小时,通往湖边的小路到那时才会开通,人们最终会知道时间的玄机,对于这个别出心裁的活动是何等关键。当太阳准时从东方升起、行星恒星流星彗星从天空暂时隐退,天琛的自然之宝,就会像地球人从未真正见过的幽浮飞碟,降临在京城这片绿色的草坪上。它在不停地行走不倦地飞翔,它只是偶尔路过此地、偶尔在此落脚——当太阳升高的时候,它便像一阵风一片雪,惊鸿一瞥,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给京城的人,留下一些咋舌的余味儿和日后的谈资……

郑达磊选中了玉渊潭公园来举办这个活动,就为了讨这个“玉”字的彩头。

郑达磊几乎一夜无眠,从凌晨起就盯在现场亲自调度,一个环节一个细部无一遗漏地审视指挥。他又一次观望天空,又一次看了看表,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然后独自一人沿着那条洁净的小路,在浓密的柳阴下一路走过去。

小路两边的垂柳树杈上,依次悬挂着一幅幅80x80公分的白色方形纸板,每一块纸板上,都只有一个巨大的颜体黑字,每个字的笔墨,均是功力深厚而不拘谨、端正严整里透出一种洒脱的浑厚大气。黑白分明的底版上,时不时轻拂过几丝绿色的柳枝,随着清晨的凉风在树间微微悠荡,传递着古人悠然淡逸的风骨和气韵……

那些方块字在郑达磊的头顶跳跃着,每一个字都让他忍不住想去摸一摸。

“璇”、“琦”、“琰”、“瑶”、“琨”、“珲”、“瑜”、“瑭”、“珩”“珏”……

那都是各种不同的美玉名。它们从远古的华夏文明走来,被几千年的岁月流沙打磨得如此光滑丰润。可惜今人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够识别这些玉了。在中国的汉字中,斜玉旁是一个庞大的家族,他曾查遍《辞海》,发现几乎没有比玉的分类更为细致、更为丰富的专有汉字了——比如说“琳”是专指一种青碧色的玉、“琼”是专指赤色的玉,“琥”字意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