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煮面,一边唱,唱的是秦腔。
“煮在锅里莲花转,挑在筷子打秋千,捞在碗里一条线……”
食客们系了马,坐在那默默听着,好一会,老胡回头瞥了一眼,见这队人都披麻戴孝,不由一惊。
再定眼一看,却是偶尔有来吃面的主顾,虽不算认识,但也面熟。
“小郎君家中……节哀顺变。”
吴泽应道:“家祖……寿终正寝了。”
“那是喜丧,喜丧。”
老胡其实不知那位吴老是多大年岁,一直以为有八旬,擦了擦手,又问道:“那小郎君守孝,可还吃肉?臊子还放……吗?”
吴泽闭上眼,道:“放。吃饱了还有许多事。”
“好,好。”
老胡是个木讷寡言的,不再多说,只是盛面时给他们每人多加了些臊子……
吴泽从蓝关归来也是饿惨了,风卷残云般吃过面,便让亲随去会帐。
却听那摊主老胡推了钱,道:“今日这面,额请诸位客官。”
一句话,这边一行人都愣了愣,以为这摊主是看他们戴着孝、可怜他们,反倒有些不悦。
老胡连忙道:“额是看诸位客官好像是军爷吧?前阵子不是说长安要打仗了吗?那个……”
他挠了挠鬓角,实在是拙于口舌。
“长安城能平平安安,额请客官们吃碗面,应该的。”
吴泽上前,亲手把钱推到老胡手里,道:“多谢你,今日回长安,听到你这番话……值了。但面钱得给,这是军法。”
说完,他转头又回看了这面摊一眼,吸了吸鼻子,走了出去。
他本是两浙湖州人,这夜回到长安,闻着这里面汤和臊子的气味,想到祖父临终前“守住了关中”的遗言……这一切让他也变成了长安人。
一路回到府邸,只见门前挂着大白灯笼。
进门不久,家中管事便迎上来,低声禀报着。
“郡王回长安了,刚进城便来祭拜了相公……”
吴泽抬头看了看天色,到灵堂磕了头,见过妻儿之后顾不得坐下,换了身衣服便向衙署走去。
衙役都认得他,远远见到他便上前宽慰。
吴泽一一谢了,行礼道:“我想求见郡王,还请通传……”
寒暄之后,吴泽发现李瑕很懂吴潜,当听到李瑕说要宋廷为吴潜平反时,他才明白吴潜当时那又遗憾又欣喜的神情是何意。
之后是漫长的沉默。
沉默之后,吴泽很自然便加入了对局势的商议。
“祖父说,这一战若能挡住蒙虏攻势,基业便算立住了,立业,当先立志……”
随吴潜赴援蓝关这一趟,吴泽听了很多,但直到最后才明白那些慢吞吞的语句其实指点了许多往后的形势。
诗云“好收吾骨瘴江边”,吴泽收的不是吴潜的尸骸,而是政治理念。
如杨果所言,南边的士大夫对政战更擅长。吴泽虽很年轻,但谈论起来很有条理。
“不论是‘伐无道,诛暴秦’,还是‘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哪怕是一句‘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都是教天下人知道,我们要做什么。”
李瑕没有犹豫,道:“扫荡胡尘,天下一统。”
再想了想,他又加了八个字。
“治世安民,振兴华夏。”
十六个字。
之前不论怎么想怎么做,李瑕这次是明确、正式地提出了他的政治主张。
吴泽眼神激荡起来。
杨果则起身,提笔写下了这句话,之后道:“还是那个问题,该以何名义宣扬?”
“秦王。”
吴泽径直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