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皇甫珩朝他点点头。
而吐蕃这边,论力徐也比琼达乞更留了个心眼。平凉拔营之际,他们就大致听过唐人监军翟文秀的意思,知道选择武功,是为了与一位叫尚可孤的将军,从西南、东南方向形成夹击之势,进军长安。
只是,前有浑瑊,后有尚可孤,都觊觎中原土地上唯一的一支异族铁骑。他们二人,一个是直接卫戍天子的金吾卫将军,一个是天子嫡系、用于牵制各地藩镇的神策军将军,都不是皇甫珩的资历能镇得住的。
论力徐这般熟谙大唐的吐蕃人,怎会不敏感地意识到,在即将到来的收复长安之战中,或许这支两万人的吐蕃军,会遇到比冲锋陷阵、攻城入巷还要复杂的挑战。
偏偏琼达乞和皇甫珩,实则都不是多么精明之人。论力徐叹道。
时令已入五月。
对于习惯了高原稀薄干燥空气的躯体来讲,初夏关中特有的温热湿意,反而成了一种弄巧成拙的献媚。吐蕃军安营扎寨后,虽然前日刚吃了奉天城的烤肥羊,今日又领到了具有中原特色的麦饼,军士们却似乎仍然不像刚进萧关时那般精神气十足。
到了傍晚,白日里的昏醉烦躁散去些,武功县北郊的旷野上,吐蕃人才纷纷从帐中钻出来,在凉爽的晚风中,和皇甫珩麾下的唐人军士们比赛蹴鞠,消磨掉大战前短暂的平静时光。
琼达乞在这时候,是个平易的上将。他脱了甲袍,卸了胸章,一身短打,和普通军士们戏成一片,脚法灵活,还常常引来喝彩。
皇甫珩远远地看着,心中觉得,这个吐蕃贵族,虽然听起来有不少侍妾,孩子也生了一堆,可人品性情着实不错,给阿眉做驸马,倒也不算太委屈了阿眉。
他看了一会儿,见天光仍亮,便翻身上马,叫上两名亲随,往营北的凤岗驰去。
那是武功县最出名的一处古迹——苏武墓。
汉代那位著名的持节不降的臣子典范,十九年后从匈奴归来,虽得到了汉昭帝的授高官、赐钱地,自己的长子却在其后因参与上官桀、燕王刘旦谋反而被处死。直到八十高龄时,汉宣帝问起左右,才知道苏武被扣匈奴时,曾与匈奴妇人生有一子苏通国。汉宣帝命人用钱帛将苏通国赎回长安,苏武才算有子嗣可为其送终、料理后事。
皇甫珩幼年丧父,经史的教养皆来自他出身长安官家闺秀的母亲。母亲常与他说起前朝忠良贤臣,但凡在京郊有墓冢、可访古凭吊的,也无遗漏。皇甫珩到了武功,忽然就忆起,母亲提过,此处乃苏公埋骨之处。母亲年少为西京闺秀时,曾与友人造访过苏武墓,皇甫珩因而决定来看看。
皇甫珩驰到凤岗之上,却见那个孤零零的墓冢前,赫然已立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阿眉。
“苏公的故事,谁人不知。他既是杜陵人,我猜应是葬在京畿诸县中,今日听那蔡县令说起,方知竟就在吾等营地近旁。”
阿眉抬起头,向皇甫珩道。人的脸庞在斜阳晖光映照下,总是比寻常时候更好看些,何况阿眉这样的美人。
在皇甫珩看来,这个吐蕃公主的相貌,这些时日又有了些变化,眉眼间的稚气似乎终于散尽,代之以艳夺人魂的凌厉之美。可是,这张面孔上,又总是时时染上一层浅埋在骄傲之下的哀戚之色,心事重重,却又无人能解一般。
阿眉忽然像被眼前男子的注视惊到似的,迅速移开了目光。
“中丞,此刻我见到苏公墓冢,倒想起了另一人,李陵。”阿眉的目光又落回墓碑上时,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淡淡道。
“李陵?他本是汉人,战场上被俘。或者自尽明志,或者勉力逃脱,都是武将正道。但他却受匈奴招降,成了右校王。”皇甫珩的语调也不激越,但显然有针砭之意。